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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·前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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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·前世

成安二十四年,工部尚書通敵叛國,罪證在書房被發現,白紙黑字,辯無可辯,闔府上下被抄家,男子充軍,女子流放。

那是盛夏剛過,京城裏車水馬龍,韓將軍帶著一行人,不由分說就沖進了黎宅,整整一個下午,她從昔日高高在上的郡主變成階下囚,與所有犯人一同被關押在暗牢裏。

暗牢裏漆黑無光,時不時還能看到老鼠從腳底跑過去,她膽子小,一點動靜就能被嚇得驚慌失措,母親也一直哭,母親身子不好,黎音有時能在半夜聽見她一直咳嗽。

咳嗽聲重,一聲一聲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,夜裏下雨了,暗牢的墻上有一盞孤燈,晃動的燭火像是鬼影般讓人心裏發寒。

她也哭過,兩只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,這場變故來得太過突然,讓她至今沒有反應過來,父親為何會通敵叛國?

這明顯是赤裸裸的誣陷。

可是沒有人聽她辯解,那些人冷面寒霜,毫不留情將他們帶來了這個地方,還有三日,三日後他們就會被流放到苦寒之地。

黎音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裏,身上穿著囚服,往日那張明艷嬌美的臉龐此刻也滿是淚痕,只是那雙眸子透著些霧蒙蒙的冷清來。

母親剛剛睡下,單薄的衣衫並不足以抵禦寒冷,夜裏就發起了高熱,她站在一旁,眸中慌亂,嘶啞的聲音喊道:“來人啊,有沒有人?”

獄卒剛吃了酒,這會正準備去凈房,一聽牢裏嘶啞難聽的聲音,他臉上劃過不耐的表情,張口便道:“喊什麽呢!”

他走近一看,隱隱約約是個嬌嫩嫩的小姑娘,只可惜落入了這暗牢裏,再如何身份顯貴也都變成了階下囚,他甩了甩手裏的鞭子,而後扯著嗓門道:“剛剛是你在叫人?”

黎音默默揉了揉眼角,有些無助道:“大哥,我母親生病了,能否請醫師來看看。”

請醫師?

天方夜譚。

獄卒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,這裏關押的要不是死囚,要不就是被流放永無翻身之日,請醫師不需要花銀子嗎?況且醫師來了又有何用,還不如省下錢去吃酒。

“別嚷嚷了,咱們這種地方,大夫向來不踏足的,死了一張草席裹出去,往那亂葬崗一丟,這才是對的。”獄卒有些不耐煩,尿急也不欲同她糾纏,隨意應付了兩句,便大搖大擺走開了。

黎音不想放棄,還想要說話,那人走遠了,頭都不回。

黎音絕望極了,一想到母親奄奄一息的模樣,她便覺得心裏如針紮似的,密密麻麻的疼意襲來,讓她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。

空曠的暗牢裏只有死氣沈沈的氣息,過了很久,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一個老人,他一雙混濁的眼睛緩緩看向這裏,而後提燈走了過來。

黎音蹙眉,視線落在老者身上,他穿著一件樸素的灰衣,袖口處還補著幾個補丁,正慢慢踱步,朝著這裏走過來,黎音有些迷茫的看著他。

她沒見過這個人,在牢獄這種地方,他卻能來去自如,她抿了抿唇,微微往後退了一步,誰知那老者走到不遠處,腳步停了下來,嘶啞的聲音響起,“是黎大人的家眷嗎?”

黎音眼睛一亮,像是忽然有了希望。

“我是。”

她語氣激動。

“黎大人早些年幫過老朽,老朽正好會一些醫術,可以看一看夫人的狀況。”老者將燈放在一旁,緩緩開口道。

聞言,黎音眸子裏迸發出巨大的驚喜,她將母親扶起來,而後移步到了暗牢的門口,這裏環境簡陋,已然顧不了那麽多了,搭脈問診,黎音心都被提了起來。

母親似乎也反應過來,緩緩睜開混沌的雙眼,她小聲道:“囡囡,我……”

黎音握緊了她的手,眼裏確又流下淚水來,她不知道該怎麽辦,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,邊關苦寒,母親身體怎麽受的了。

過了沒多久,老者緩緩嘆了口氣,像是不忍,又似是無奈,他緩緩落下了手,道:“夫人的身子本就虛弱,又受了風寒,想來……想來……”

是挺不過去了。

老者終究沒能說完整,黎音卻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,一時間,她如同遭受了極大的磨難一般,竟心急一口血梗在喉間,重重咳了起來。

準備後事這幾個字,老者還是不忍說出,他心緒覆雜,當年黎大人對他網開一面,如今也算是全了這樁緣,只是他身份低微,能做的終究有限。

黎音緊緊握著母親的手,腦袋裏亂翁翁的,眼淚似乎都要流幹了。

她靠在冰冷的墻邊,心裏卻是一片絕望麻木的感覺,母親在她身旁睡了過去,她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長時間。

只能感覺到,外頭雨聲不歇,雷電的聲音持續轟鳴,像是一頭吃人的猛獸,叫人心底發涼,發寒。

黎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,只感覺後半夜身體極其寒冷,她也發起了高熱,迷迷糊糊昏昏沈沈,腦海裏場景紛亂怪雜,最後還是被獄卒的大叫聲驚醒了。

一睜眼,就看到母親被一條白綾勒著脖頸,身子早就冰涼僵硬了。

她絕望的大喊,可惜沒有人在意,獄卒只覺得晦氣,破口大罵了幾句,便吩咐人將母親擡了出去,黎音拼命想要掙紮,可惜都無濟於事,母親就這樣離開了她。

那一日,她似乎都不會哭了,她或許猜中了母親為何那樣做,不想連累自己都女兒,又不想這樣屈辱的活下去,才最終選擇這樣一條路,一死了之。

可是死容易,活著才是艱難的。

黎音盯著那根柱子好久,多想一頭撞死什麽都不管了,可每次鼓起這樣的勇氣都還是無法做到,她若是死了,真就沒有人替父親沈冤昭雪了。

她低聲又哭了起來,將頭埋入膝蓋中去,單薄的身影無助絕望,這一日她失去了最親的家人。

第二夜,那個老者又來了,他聽說了昨晚的變故,不由心疼起這個小女孩來,他說:“孩子,老朽能幫你離開這裏,你可願意?”

黑暗無光的環境裏,黎音死氣沈沈的眼眸忽然眨了一下。

當晚,牢獄起火,所有人都平安無事,唯有最裏面的那個小姑娘,被燒的面目不清,只有一具屍體。

黎音不知道這老者是有何通天之能,竟真讓她從牢獄裏徹底脫身,只是今夜過後,世間再無永樂郡主,她是一個無名五分還身無分文的普通人。

老者離開了,他幫她逃出牢獄裏,已經還了父親的恩情,只是黎音仍舊不甘心,她那時偷偷回了京,去見了謝瑩,本以為昔日的好姐妹再次相見時,會是一臉高興和慶幸。

那一日,謝瑩意外她還活著,卻也沒有揭穿,她像往常一樣對她好,甚至還貼心給她規劃接下來要走的路,誰料丫鬟遞來一杯熱茶,她喝了後就神志不清。

也正是那一次,她知道謝瑩原來如此恨她,她神志不清,渾身酸軟無勁,任由謝瑩將她賣了,誰知醒來後看到的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而是見到一個很久不曾見面的人。

那個男人面露嘲諷,笑她這麽輕易就落入別人圈套裏,黎音想反駁,可她實在太累了,不知該說什麽。

從牢獄裏逃出來遇到謝瑩,本來有巨大期望一下子落空,母親死在面前,父親還不知生死,她的生活天翻地覆,巨大的落差席卷,她實在無力與他辯駁。

她長睫抖了抖,嘶啞難聽的聲音緩緩響起——

“你不該救我的。”

黎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態度,她死了,就什麽都不用承受了。

薛子衍負手站在窗前,盯著她看了半晌,最後卻笑了,不是嘲諷的笑意,更像是壓抑著一種無名的怒火,良久後,他轉身離開了。

再次見到薛子衍時,已經是半年後,那一夜血流成河,他奉命抄家,蕭家滿門被屠,黎音從未奢香過,自己還能活著從這裏離開,她站在庭院裏,目光卻是死寂而沈靜。

她親手殺了蕭益,那時她存了與他同歸於盡的想法,薄薄的劍刃橫在脖頸上,卻被突如其來的石子給打了下來,她擡眸,落入一雙涼嗯冷淡的瞳孔裏。

亦如那一日,他壓抑著怒火。

黎音怔怔看著那人走近,心想真是什麽狼狽的畫面都讓他遇上了,卻沒有料到,他竟彎腰將他抱起,一路跨過地上的屍體,沈默不發一言將她抱上了馬車。

那時的黎音並不明年他是一種怎樣的心情,畢竟她對他一點價值也無,實在沒必要救她,後來……

後來她有時也會恍惚,他雖然對她也算不上好,可是比起在蕭家生活的那段日子,那竟是她生命裏最後的安逸時光。

“讓你下床了嗎?”

黎音坐在窗邊發呆,身後突兀響起一道冷冷道聲音,她回頭,視線落入一雙漆黑寒冷的眸子裏,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,一襲明艷的紅衣,看上去像是個不好惹的惡鬼。

黎音蹙眉,不讓她出去也就罷了,為何不能下床。

她沈默著,好像無聲的反抗。

剛來這裏的時候,她還習慣與他吵架,反駁,後來……後來有一日,她從外頭丫鬟的口中得知父親重病身亡,從那之後,她便越來越沈默寡言,比起與人交流來,她更喜歡坐在窗前發呆。

看著天空從明亮變得漆黑暗淡,有時候有星星,但大多時候都是沒有的。

譬如今夜,只有一彎月亮孤零零掛在天上。

薛子衍見她不語,緩緩走上前來,“想死的話不用這麽麻煩,直接朝著那頭柱子撞上去,何必受這種苦。”

他視線落在她光著的腳上,眼看著都要入冬了,她身上這樣單薄,如今竟連鞋襪也不穿。

順著他的目光,黎音的視線也落在自己腳上,她在這裏坐了一下午,不覺寒冷,如今忽然反應過來,才感覺到周身寒意彌漫,手指都是徹骨的涼。

她抿了抿唇,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與他相處這麽久,她知道他是生氣了。

那根柱子,她怕疼,不敢撞。

她其實膽小,若不是受到極大屈辱和打擊,她是很惜命的。

薛子衍見她不語,語氣忍不住加重了幾分,“黎音,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拿你怎麽樣?”

他反思這段時間是不是太縱著她了,不穿鞋就跑到地上,那些補藥還在吃,身子卻一直不見好。

他正欲將她抱在床上,卻在碰到她衣衫時,忽然聽到她說了一句,“謝謝你。”

他手頓了頓,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,他不可置信看向她的眼眸,卻見少女神色清明,緩緩垂下了腦袋。

他挑眉,勾了勾唇,問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少女將頭埋的更低,沈默了半晌,卻道:“沒聽見就算了。”

黎音有些尷尬,她是真心感謝他的,只是有時候這些話這樣直白說出來,她不太適應。

薛子衍勾住她的腰,將她抱起,臉上掛著一種從未出現的笑容,他其實很好哄,總能因為她一句話就氣意全消。

漆黑無光的環境下,懷裏的少女睡的安靜,他睜開眼睛,眸色在夜裏亮晶晶的,心跳久久平穩不下來,腦海裏浮現著少女的主動示軟,這是第一次,他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覺。

尤其,是被他在意的人。

夜裏孤寒,這間狹小的床鋪上卻溫暖異常,薛子衍擁著黎音,滿足的閉上了雙眸。

若是能一直這樣和她過下去,似乎也不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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